领略古法生新奇

　　————来楚生篆刻述评

　　■        薛元明

　　二十世纪印坛，初期吴昌硕和黄士陵雄视千载，中叶齐白石独树一帜，七十年代翘楚非来楚生莫属，当代印坛无出其右，一生精研，矢志不移，风格生辣奇崛、大气浑厚。篆刻之外，精于绘画，行草学黄道周，隶书学金农，对汉简精研尤深，所作气势雄浑。

　　分析篆刻家不外学习取法和创作风格两个方面。取法前贤，吸收传统精华是唯一道路，对于来楚生来说也是如此。远宗秦汉，如“健饭都尉”（图一）、“子木”（图二）和“宗  沾严之室”（图三）等多种样式；近取吴熙载、吴昌硕和齐白石三家。留心来楚生字号便不难发现他“刻尽前贤之法”的心态，取号“负翁”，和吴熙载和吴昌硕有一种默契之情，吴熙载号“让翁”，吴昌硕号“缶翁”，一生膺服二者，其朱文“鄂楮生浙水长沪渎游”（图四）于边款注明“刻尽二吴风范”，不是虚言，“后悲庵主”对应赵之谦号“悲庵”，表明他“一生只与古人争”的雄心壮志。CDN-WWw.2586.wAnG

　　来楚生篆刻字法较吴昌硕一些别字和齐白石大量讹字而更近六书规范，最大特点是刀法和章法，篆刻创作中这两点并重。他曾说：“余以为印文之有章法，亦犹室内家具之有布置也。余以为刀法应与章法并重。刀法者，犹家具之精美也，若凌乱杂陈，望之可厌，绝无佳构。”这和吴昌硕的“刻印犹如造屋，何处开门，何处启窗，应作恰当布置。”可谓声息相通，有异曲同工之妙。看来成功的篆刻家都是大胆细心兼有，二者具备，才能创造精品。吴熙载篆刻具有驱刀如笔的高超技巧，如“三十树梅花书屋”（图五），来楚生在刀法探索过程中于此心仪已久而效仿终身，以刀代笔，刀刀见笔。同时对浙派切刀也有进行磨练，丰富刀法。成熟期刀法介于吴昌硕和齐白石之间，较吴昌硕刀痕尽掩而锋芒毕露，较齐白石一味霸悍单调的单刀直冲，线条更有质感而更耐看。关键在于落刀、冲刀、复刀和补刀都大胆行刀，小心收拾，做到“稳、准、狠”。刀刻之后，进一步采取敲、击、刮、磨和挫等多种方法求得最佳印面效果。一些人对来楚生刀痕毕露持反对态度，认为较吴昌硕做味更重，实质并非如此，吴昌老看重笔意，来老看重刀味，二者各臻其美，同样引人入胜。

　　章法方面最具魅力的是朱文间架和白文留红。朱文安排不拆散字形，作拉胳膊伸腿之举，随意布形，务使笔画妥帖。如“息交以绝游”（图六）、“自爱不自贵”（图七）、“肝肺  牙”（图八）吸收了古玺章法构成，这些安排都很自然。刻意安排，损伤字形，必然造作，终非大家风范。白文留红常常错落安排，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总体上不散不满，对比强烈而无古人先例，如“药炉边度古稀年”（图九），“淋漓豁胸臆”（图十）留红和吴昌硕“当湖葛楹书征”（图十一）有异曲同工之妙，再如“番禺关良”（图十二）、“正  之玺”（图十三）和“由檗”（图十四）。白文时常采用“击边”技巧，矫正字形板正之失，欹斜参差、神采缤纷而团成一气，各种技巧运用的出神入化，奇崛生动、妙趣横生。朱文印线条劲挺班驳，粗而不臃，如“惜墨如金”（图十五），细而不弱，如“钱君匋壬子重得之书”（图十六），白文起笔刚劲利落，收笔嘎然而止，线质浑穆、圆浑厚实而耐人寻味，如“鸳湖冷月”（图十七）。

　　来楚篆刻风格形成得益于深厚的汉简功底，其印章边款、字形和笔画完全胎息于简书，是善学善用的典范，如“西河同乡”（图十八）、“形同槁木”（图十九），而“吴郡岂斋张永恺印”（图二十）和“楚生一字初生又字初升”（图二十一）简直就是汉简缩影，二者差别在于中间的一条辅助线，由此也可看出来楚生对章法经营的苦心和出神入化的高超技巧。不仅如此，他在学习上做到 “古不乖时，今不同弊”。邓散木篆刻章法经营殚精竭虑，但过于刻意，因而有“得于章法而失于章法”之说，来楚生大胆吸收并加以应用，做到“不薄古人爱今人”，如“初升”（图二十二）字体粗细、边栏残破与“归于朴”（图二十三）章法安排充分体现了这一点。除此之外，来楚生在创作上有“十年磨一剑”的勇气，对早年一些所刻印章不墨守成规、固步自封，而是加以修改完善，如“姚玉笙”印前期（图二十四）和后期（图二十五）所作改动。来楚生篆刻除印面精彩，边款亦非常生动，有甲骨文、篆书、简书和造像等多种书体。因为如果印面废尽心机，边款草草了事，则不能归为大师之列。

　　来楚生文字印之外，还有肖形印一类。肖形印得益于其深厚的书画功底，方寸之间容大千气象。一些人评其过于注重肖形，认为篆刻本为文字之作，其实不然。如果来楚生肖形印成就高于文字印，文字印水平很差，此言或有几分可信之处，实际上来楚生两类形式同时达到时代最高峰。肖形印中佛肖、生肖、人像、车马、传说中的八仙等各臻其妙，是整个20 世纪乃至整个印学史中肖形印创作的代表人物，达到形神兼备的程度，常常寥寥数刀，精神毕现，传神之至，有时将文字和肖形结合，相得益彰。可以说，来楚生肖形印是印苑里的一朵奇芭，是对旧制四灵印和图案印的进一步发展，永远值得学习借鉴。

　　听老辈印人说，来老打磨印面时，常有意将某一角磨斜，刻出作品后所钤印拓就有了深浅层次。每个大师都有独到技巧，但关键是恰到好处，反观当代篆刻创作，用刀横冲直撞，粗率缺少含蓄，字形扭捏作态，夸张成变态，弄过了头，就物极必反。“看似寻常却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可作为来楚生印章风格和艺术追求的最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