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一鸟六命》

　　一个发生在北宋年间的故事，有各色人等，有各色人等之间的差异和利益；有一个赌局，有这个赌局背后暗藏的空虚和无聊；还有一只画眉鸟，以及这只画眉鸟引发的一场命案。故事印在节目单上的时候，总是很有趣的。更何况还有林兆华的名字，比所有演职人员表、剧情介绍甚至演出剧院的名字，都要大出好几个字号。哦，还有“荒诞喜剧”的定位和命名。这么说来，《一鸟六命》似乎无论如何都值得前往观看，而荒诞从来不是偶然，它便是从这必然中生长出来的，这个戏的观看过程，恰如此。

　　戏始的亮相是合辙押韵的，所有演员一字排开，从着装和状态就可以让他们的身份昭然若揭：有钱人、有钱人的儿子、当官的、生意人、一般人、穷人。他们挨个上前一步介绍自己，有板有眼有趣有样。九位男演员皆是林兆华戏剧工作室合作多年悉心栽培的年轻人，朝气昂扬，各有绝活，谐趣不矫揉，准确不窠臼，挺让人欣慰的。

　　但后面剧情的展开和叙事，却处处怪力杂耍，颇显得空虚。生意人想变得有钱，于是找有钱人谈生意，没谈拢，其间尽显“鸡贼冷漠”之态。然后有钱人的儿子拎着鸟笼子和一般人（大多数人）在路上偶然遇见了，偶然说起自己的空虚，偶然地一时兴起打了一个赌，偶然地摘了自己的脑袋，偶然地死了。然后三个穷人看到悬赏凶手的告示，为了能过上有鞋穿的日子，他们亲手害死了其中一个同伴。再然后有钱人和官府勾结，让生意人没头没脑地顶了罪送了命。CDn-wWW.2586.wANG再再然后，两个穷人知道了真凶是谁，然后光速就死了，替“大多数人”死了。委实是一个活着和死去都没有道理可讲的世界，但排演却不可被剧情的“不合情理”而绑架，需在其中拎出一条明确的观念线索来表达剧情之外的东西。可惜了，创作者在一个半小时的演出里，只做了两件事情：一、将所有角色符号化处理。二、使出所有本事逗观众笑。

　　官府一定是愚蠢的，有钱人做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利益，一般人永远绝望而心虚，穷人听见有钱和女人就什么都可以做。活着就是欺骗、自私、贪婪，死了就是一颗人头落地，一了百了。人性变成一张苍白的A4纸，又瘦又柴，没味儿。而笑，笑是最可怕的，也是现在的戏剧舞台上最常见的，与其说是观众想要笑，毋宁说是表演者生怕观众不笑。“为何放弃治疗”，以及各种春晚小品桥段的再现，确实拉近了戏剧和现实世界的距离，却也深深伤害了一出叫做“戏剧”的演出。窃以为，喜剧绝不仅仅是“笑”那么浅显而单薄的事情，靠一两句骂街和俏皮话让观众发笑，被打断的不仅仅是观演的节奏，还有气息，还有气场。

　　戏看完了，心里没烧起来也没凉透了，头脑里没问题也没答案，没觉得疼也没觉得痒，只是虚弱。就连那些“手段”都是虚弱，是导演对曾经的自己的模仿。多少年前濮存昕在《刺客》里从地上随手捡起一个西瓜用手劈开吃了，是仗义不羁的君王；今日才华不输前辈的黄澄澄从兜里掏出一个西红柿一边砸向自己的脑门一边啃了吃了，却是愚笨好笑的小丑。这变化和演员无关，和戏无关，是时间。

　　我们多么希望能在一位年届古稀依然不辍创作的导演的作品里，看到他的达观或者不服，执拗或者看透，看到他不正经中暗藏的真情。可惜，在这个宣传广告中说的他“暌违三年”的《一鸟六命》里，我只看到成片成片的逗咳嗽，当然还有勇气，和媚俗而无趣同归于尽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