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花园》—阿尔比的改编佳作
来源：不详 时间：2014/8/20 22:29:57 点击：
人们不可忘记剧作大师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拉辛、季洛杜和阿努伊的许多剧作都是他们的改编作品。
— 爱德华.阿尔比
爱德华.阿尔比《欲望花园》一剧的原名为《尽在花园中》（Everything in the Garden，1967），该剧原作者为英国著名剧作家贾尔斯.库珀。此剧于1962年三月由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首演于伦敦的艺术剧院。1966年十二月，四十八岁的库珀英年早逝，为了纪念他，纽约百老汇在1967年上演了由阿尔比改编的美国版《欲望花园》。阿尔比的《欲望花园》对虚伪与贪婪的美国金钱社会的辛辣讥讽与揭露，使之成为他改编剧中最重要也最具争议的一部，却又是最成功的一部；热演不衰的喜剧《欲望花园》与他最优秀的原创剧《谁害怕弗吉尼亚.沃尔夫》都曾被搬上银幕。
应国话之邀，两年前我完成了阿尔比这部改编剧的译本。二零一一年十一月，作为国话“名家经典：欲望三部曲”的第一部，由韩杰执导的《欲望花园》在落成不久的国家话剧院新址首演。这部揭示当代人类社会金钱贪欲的黑色喜剧在西方长演不衰，在北京也受到中国观众的喜爱。cDn-wwW.2586.waNg今年二月，此剧又在中国国家大剧院开始了它的二轮热演。十多年前，当时的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曾搬演过此剧；如今，浮华盛世，拥有一幢花园别墅已成为人们心底之梦，《欲望花园》无疑对当下极度拜金浮躁的社会心态有着深刻的警世涵义。
在阿尔比的《花园》中，生活在花园别墅区的詹妮与理查收入拮据，入不敷出，只能拼命地维持体面；他们的好友，继承了千万遗产的富翁画家杰克，潇洒悠闲，却内心孤独，而时时来詹妮处求得情感慰籍。杰克深爱詹妮和理查夫妇，决心死后将他的千万遗产留给这对夫妻。可半年之后，詹妮与理查却发了横财，原来詹妮在图丝太太诱惑下，瞒着理查每天去城里图丝太太的妓院卖淫。在随后的晚会上，詹妮和理查发现他们阔绰富有的邻居好友的女主妇们全都是图丝太太的“姑娘”。姗姗来迟的杰克却在晚会上认出了图丝太太，也招致他杀身之祸……
与库珀原作中英国伦敦乡间故事相比，阿尔比的《花园》以典型的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场景拓深并强化了对现代社会人性与生存状态的揭示与拷问。比如，在库珀原剧中，这对夫妇的室内陈设中见不到书和画，而在阿尔比的百老汇《花园》中，室内不仅挂了几幅油画，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壁的书架上还摆满了书籍。这使观众不得不直面：在一个道德崩溃的金钱世界中，作为社会良知的知识分子也同样地堕落与疯狂。这无疑是当下中国社会的一面镜子。
被阿尔比改名为图丝太太的这个人物，在库珀原剧中是一位从纳粹集中营死里逃生的波兰犹太女子，以专为百无聊赖的英国中产主妇们拉皮条为生；阿尔比将她变为一个在纽约组织卖淫的刚愎、冷酷的女商人；他故意隐去她的生世以突出她邪恶象征的人物性格。在库珀剧中，詹妮登报求职因而招来了图丝太太。在阿尔比剧中则是詹妮的邻居女友向图丝太太透露了詹妮家的经济窘迫。这就为后来的聚会与主妇们都在卖淫的真相打下了伏笔：
理查： （还未清楚。）你们，你们全都认识？
图丝太太：是啊，这些女士我都认识，也见过她们的丈夫，但只是认识，怎么说呢……我们相互并不了解尽管彼此相识。
在第二场戏开头，理查向詹妮吹嘘他过去女友的床上功夫如何放荡与了得，还埋怨詹妮性爱中的拘谨与不谙风情。阿尔比的这一冷幽默让观众大笑不已，因为随后理查就发现他那端庄文雅的娇妻每周至少有着五位嫖客。当杰克在聚会上认出图丝太太就是当年伦敦的那位老鸨时，他禁不住哈哈狂笑，因为他立刻明白了图丝太太和这帮花园别墅区“姑娘”们正从事的营生。
杰克认出图丝太太纯属巧合，但杀机却由此而生。在库珀剧中，为了灭口，欲离去的杰克被一只酒瓶猛击头部而昏迷，是詹妮邪恶地提出：将杰克活埋在她家的花园中，于是男人们就把杰克拖出去活埋了。巧合的是由于前不久一位独立作家的流亡海外，“活埋”一词也成了我们当下的网络热语。而库帕这段情节的幽默在于：英国《花园》中俏丽温婉的詹妮居然同我们古代秦始皇和当代统治者一样，都喜用“活埋”一法来应对秉持真相的异见分子。而阿尔比将故事改为：阴险的图丝太太指使丈夫们拦住杰克；当杰克被枕头闷死后，图丝太太提出将其尸体埋入花园。无疑，阿尔比的情节更具人物性格发展的现实性。在库帕剧中，男人们去花园找锹挖坑埋人……占用了长达两页的对话；而阿尔比的处理极为巧妙：
图丝太太： （对理查。）你们在花园墙根挖了一条深沟，那……做什么用？（沉默。）
理查： （镇定地。)我在找下水道。
图丝太太：找到了吗？
理查： （仍然盯视着她。）没有。
图丝太太：（停了一刻。）那么，就把他埋在那儿。（沉默。众人相互注视，沉默。）
理查：（缓缓地。）你不能这样。
图丝太太：（对男人们。）去吧，把他埋了。
此剧最大的争议在于剧中出现的不受惩罚的谋杀，部分评论家认为阿尔比在改编中应该删去谋杀情节，以免落入佳构推理剧的谋杀俗套，弱化了它的社会批判意义。《时代》杂志认为谋杀“过于耸人听闻，似乎道德价值观的腐败与崩溃只意味着死亡。”阿尔比保留了谋杀的情节，但与库珀不同，他希望他的《花园》不仅仅是一部探讨美国社会中产阶级道德文化的社会剧。库珀笔下的死亡是一种写实与单维，而阿尔比笔下的死亡是一种象征，他让杰克从土中死而复生与观众对话：
杰克： 哦，万事皆空，相信吧，我已死去。我是个死者。奇妙的是死亡让你何等的清醒。反正，我从未想到我会这样死去 —……风云不测，上帝！你能相信吗？竟会是图丝太太、贝丽尔、辛西娅、路易丝？还有可怜的詹妮？ ……可怜的理查和詹妮，我只为他们难过 — 罪孽，及其他一切。……
阿尔比的《花园》不再是一个孤立的谋杀故事，它揭示了一个浮华社会整体的道德和精神的崩溃与堕落；它谴责了这个溃败社会对人性与人道的谋杀。
五十多年来，在阿尔比创作的三十余部剧作中，改编作品有四部：六十年代的《欲望花园》、《马尔科姆》、《伤心咖啡馆之歌》、和八十年代的《洛丽塔》。他曾批评美国舞台上出现的许多改编剧的粗制滥造, “这些改编自欧洲的小说和剧本的作品大都拙劣、扭曲和毫无价值；但人们不可忘记剧作大师索福克勒斯、莎士比亚、拉辛、季洛杜和阿努伊的许多剧作都是他们的改编作品。……戏剧改编可以是一门倍受尊敬的职业而且是一项十分重要的艺术行为。”
阿尔比认为，成功的改编剧作者不仅仅是复述和表现原作的故事，而应该以为原作跳板来阐释自己独特的观点。就像《伊莱克特拉》一剧，索福克勒斯、欧里庇得斯、季洛杜和霍夫曼瑟尔的同名改编剧都有着他们各自独特的形式和内容。剧作家们对原作有着各自的解读，原作的故事只是他们艺术构思的催化剂。在莎士比亚悲剧《李尔王》之前，伊丽莎白年代曾上演《李尔王之史》，在这个早期版本中，李尔王没有发疯，而是在两三年后重登王位并安然谢世。如果莎士比亚受困于与原剧的故事与思想，那么就不会有今日无与伦比的莎氏悲剧《李尔王》。
半个世纪过去了，阿尔比的改编剧《欲望花园》依然震撼人们的心灵，依然直击社会的脉搏。当下，国内各种经典名作的戏剧改编和影视改编也风靡一时，但优秀的改编作品并不多；去年在北京看了国话的改编剧《四世同堂》，其舞台形式颇有新意。愿阿尔比的《欲望花园》给我们时下的戏剧改编和影视改编带来某种启示。（胡开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