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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画不仅仅是笔墨功夫
  宋代梁楷的《李白行吟图》既是文人画,也是表现文人的画作,寥寥数笔,把中国文人士大夫的风度与才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当下的文人画,其现状到底如何?如何反思所谓的新文人画?早在1990年前后便是新文人画活动主要参与者的刘二刚与《东方早报·记者》说起当下的文人画时认为,陈师曾提出文人画是文人人品修养、学问、才情与功夫的体现,但现在很多画家却多把前面几项都去掉,只注重功夫。

  文人画在中国美术史影响深远,画中多有文人情趣,画外则流露着文人思想,苏轼曾提出“士夫画”,而宋代梁楷的《李白行吟图》则以寥寥数笔把文人士大夫的风度与才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当下的文人画现状到底如何?如何反思所谓的新文人画?早在1990年前后,画家刘二刚便是新文人画运动的参与者,20多年过去了,大多的时候,刘二刚喜欢躲在南京一幢公寓的顶楼“午梦斋”,摇一把蒲扇,且文且画,且酒且读,或看看顶楼菜园的瓜豆蔬菜,自得其乐。尽管极少参与文人画的活动或展览,然而当与《东方早报·记者》谈起文人画时,刘二刚却似乎收不住话题。他认为,中国画家应当就是文人,陈师曾曾提出文人画家的人品修养、学问、才情与功夫,但现在的问题是很多画家把前面几个都去掉,只注重功夫与技巧,那是本末倒置。

  过于注重技巧只是谈"花样"

  记者:陈师曾对文人画曾讲“不在画里考究艺术上功夫,须在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Cdn-wwW.2586.WAng说起文人画,总不免想起1990年前后的新文人画运动,包括边平山、朱新建、李老十还有你都是参与比较早的,现在怎么看?

  刘二刚:说实在的,我们在1990年前后的那个“新文人画”,搞了十年后就基本上不谈了,各忙各的。我说所谓的“新文人画”也谈不上是一种流派或者运动,文人画是个人的事情,是要修炼个人的一套东西,诗书画印这一套。当然,当时大家对文人画也比较喜欢,再加上对西洋的冲击,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出来了。也就是大家一起玩玩。

  记者:当时还有陈平、了庐、王孟奇等,你们就是觉得气味相投是吧?

  刘二刚:对。大家就在一起搞搞,正好因为到了改革开放以后大家都需要各种文化,大家就对文人画感觉比较亲切,感觉到中国传统的东西不能丢掉,但是一直到1997年,后来在中国美术馆搞了一个新文人画十年展,当时一些学院派等的争论也有不少。

  记者:从1997年到现在又过了15年了,这15年你觉得对文人画的看法有什么变化?

  刘二刚:其实这个15年当中,大家反而冷静下来了。过去大家有一种玩的性质在里面,比较粗糙一些。现在谈起文人画会谈起当初的我们,倒不是说哪些人在一起才叫做文人画,我觉得谈这些没多大意思。关键还是谈你的绘画主张到底如何——不参加展览的也可以叫做新文人画,参加展览的也未必是。像名气比较大的比如田黎明、刘进安,他们也画得很好,但是你若是把他们归到文人画中(可能欠妥)。首先什么是新文人画呢?我认为跟文人是分不开的。

  记者:首先画家必须是文人,必须有传统文脉的滋养。

  刘二刚:对,在形式上还必须有基本的形式,一是宣纸,一是诗书画印。我们先把“文人画”这个词放一边,先谈中国画。中国画首先是有中国特色的,我认为的中国画首先是得有儒道释三家思想浸染的。

  记者:从唐代的王维,直到苏东坡、米芾、文同包括倪瓒等元四家以及唐寅、董其昌等下来,直到陈师曾、齐白石等。

  刘二刚:对,一路下来的。思想是儒道释三家的思想。这其中主要的我认为是以虚代实。

  记者:而且,隐逸的思想也比较多一些。

  刘二刚:文人画要提供思想的东西、给人想象的一种东西,特别是精神上的。这就与西方艺术有很大的差异。

  记者:中国画很大一部分是在“道”之层面上,技术上当然要考虑,没有技巧当然不行,但这不是最主要的,西方艺术与我们就有很大不同。

  刘二刚:我们是虚的,西方的画比较实,而我们的画给人想象的感觉,还需要品。还有我们以静观动的方面多,形成文人画之后我认为就更加完善,更加多了。有了书法,有了题跋,再加上印,这些虚的东西,容量就更大了。本来是一张画,它则把容量拓展到了文学、哲学、思想。“五四运动”以后,对很多的传统要打倒。对文人画也想来整顿,包括对“四王”等也是,当时很多人都觉得文人画没用,陈独秀、康有为他们都谈到这一点。

  记者:当时对传统文化的偏激是因为国家存亡的背景,但此一时彼一时。

  刘二刚:当时整个国家都要灭亡了,大家就要找原因,谈到绘画、书法,觉得或许这方面有问题,觉得中国书画里虚的东西太多。

  记者:从魏晋到晚明这一路,其实都更注重人的品格与内心的自由,中国书画其实并不仅仅是虚的东西。

  刘二刚:当时国内的科技方面,经济与实力没有跟上,很多人就要把这种文化推倒重来,从西方去找。

  记者:包括徐悲鸿后来提倡的美术教育。

  刘二刚:徐悲鸿回来后建立美院,以及提倡的一整套美术教育体系,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记者:《东方早报·记者》去年刊发过一篇长文《徐悲鸿批判》,有对他价值的重新认识与肯定,也有对他美术教育体系的反思。徐悲鸿是顺应时代的,当时也需要这样的人,但到现在,有些方面还是要反思的——比如,中国美术教育是不是还要一直那样呢?

  刘二刚:徐悲鸿在当时本身的修养和才气确实是达到的。另外一个他也爱才,傅抱石、齐白石都是他(扶植的),他很爱人才。他在中央美院把齐白石请来上课,做教授。

  记者:这放在现在几乎是不可能的。

  刘二刚:所以徐悲鸿这点我认为还是不错的。如果说徐悲鸿死得再迟一些,当然也不会改变他的这一套理论。当时还有一个陈师曾,他也死得早,如果他来当美协主席的话可能又不一样。他主张文人画,他提出文人画的几个要素:一个是要人品、修养;第二是学问;第三是才情;第四才是功夫。我们现在的绘画是怎么样的呢?把前面三个都去掉了,只有功夫。

  记者:而且这种功夫是机械化、流水化的。

  刘二刚:这种功夫基本上就是所谓的技巧,现在的技巧谈不上是真正的技巧,刚才说文人画要追求真,所以谈技巧是谈花样,而“花样”自古以来都是追求的华丽等,过去是一直反对的。

  记者:就像过去的汉赋一样,扬雄晚年就曾反思过于注重技巧是“雕虫小技”。

  刘二刚:过于注重技巧是旁门左道。现在缺少的是一些表达实质的东西。

  记者:现在看来看去很多画家,也许画面很漂亮,他们的笔墨就是没有真气、真意,而且缺少才情……

  刘二刚:最后不知道讲些什么东西。包括电视、小品等很多方面也是。灯光、布景等等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记者:这和整个社会的背景是有关系的,比如说电影,张艺谋从朴素到后来纯粹追求视觉效果,几乎没了灵魂。

  刘二刚:就像美国大片,讲到最后也就讲了一点点的东西。我认为中国画就是以少胜多,以简代繁的。西方是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而我们是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

  记者:就像“简约”、“朴淡”等关键词。

  刘二刚:这就是中国特色。

  记者:中国画有几种流派,比如山水有青绿、工笔等,其实我们讲的是水墨写意这一派。

  刘二刚:可能还要多谈一点写意的问题。前段时间又起了一个新写意派,我说这是什么?写意这个东西本身就是所有绘画中都要表达的这么一个东西。总要表达一个意思在里面。所以说对文人画的总结我觉得可以说是中国画的精英吧。中国画在“五四”之前也没具体地谈文人画,实际上文人画就是中国画,中国画就是文人画,后来才慢慢分出水墨画等。实际上又把一个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每个分类下面又有分支分出去了,水墨画里面又有别的分支。就好像美术家协会一样,原来并没有书法协会,也没有印章协会,现在全分出去了,而且还越来越复杂。实际上很简单的事,把画画好就行了。文人画现在有提出来,哪一个能代表文人?文人是过去的东西你还来谈?实际上说这话的人是不自信,我认为人品、学问、才情、功夫已经是比较完整的表述了。

  记者:但这几样在当下有多少画家能达到呢?

  刘二刚:现在画家把难的东西都去掉了,我认为中国画发展不能把难的都去掉,高深的、难的东西都去掉是不行的。

  记者:这是魂,去掉了就是买椟还珠,对文人画而言,如果光谈技术,以至有人戏称中央美院就可以变成“中央美术技术学院”了。

  石涛画语与齐白石题画的启发

  刘二刚:过于注重技巧与老师、学校领导也有关系。现在的教学方法是把学生带到外面去写生,还有一个是在室内画,画得像就行。实际上,写生的理论,我认为石涛在《画语录》是比较完整的,其他不少是零零碎碎的。

  记者:石涛的《画语录》是有体系的。

  刘二刚:他就谈了“我为山川代言”、“搜尽奇峰打草稿”。但是现在很多人就强调一句“搜尽奇峰打草稿”,其实下面还有一句“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也就是写生的出发点是什么?不仅是“搜尽奇峰打草稿”,一个是要为山川代言,山川为你,两者结合,神遇而迹化。打草稿只是草稿而已。现在学校里面画画就是盯着某个房子某棵树画。

  记者:“神遇而迹化”实际上首先要有一个人的修养,能与山川对应呼吸,也得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气场在,方可神遇而迹化。

  刘二刚:实际上这观点在唐代就提出来了,即“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不仅是外师造化,而一定要中得心源,这很辩证、很科学的。我们也并不是反对写生,像苏东坡就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中国画家去写生是一种游山玩水、游记式的观察方法。

  记者:还是谈石涛,有很多册页看得出是写生,逸笔草草,很率意,但十分生动,或是“得意忘形”之作,都是记行旅中的山水风景,如《江行图册》等。

  刘二刚:是的,当时他也不可能那么的具象,以前是走一通记一通。

  记者:有些还是回忆,有抽象记忆的成分在里面,一些文人,比如沈从文在《湘行散记》里也画过不少沅江行记的草图,多是印象式的,也有些意思。

  刘二刚:包括素描、写生,像《韩熙载夜宴图》,画家也是偷偷地去看,晚上回来画一下。

  记者:写生不等于写实,写实就落到西方文化的层面了。我们理解的师造化,更多地强调写神或写意。

  刘二刚:反观今人对画的追求往往是“得形忘意”。这都是长期以来受到的“以素描为一切造型基础”的影响。时人常会有一种错觉,误以为“逸笔草草”或是“大笔一挥”的画就是写意,甚至说是大写意,超写意。写则写矣,弄来弄去这“意”却叫人看不出,心中无意或是这“意”是虚假的、功利的,这就是为什么有许多画不能打动我们的原因。有些理论家谈什么“似与不似之间”,在什么地方都好用。

  记者:这是模棱两可的话,其实本来有完整的表达,不能抽取一纸半言来理解的。

  刘二刚:还有一种是画得不怎么样的,表达不出来,然后说,看不懂是你的事。这点齐白石就比较踏实,他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 ,文人画发展到齐白石这个阶段,我认为他就是文人画。他是从民间画家里走出来的文人画家,达到了很高的境界。

  记者:实际上齐白石将文人画融入民间的清新与朴素,真的是为中国文人画开出了一个大气象。

  刘二刚:1949年以后相当长时间提倡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一直就不敢提文人画,这和当时的文艺方针有关。

  记者:齐白石被授予过“人民艺术家”的称号,这当然也对,但回顾齐白石之所以长成为齐白石,从木匠转而学诗学印学画,实际上是经过一个完整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的。

  刘二刚:他最崇拜徐渭、八大,自称“青藤门下走狗”,有真正文人的精神在画中。所以说齐白石雅俗共赏搞得好!他把民间的审美味道融合进去了。他比吴昌硕、黄宾虹更有意思,齐白石的“趣”尤其好。

  记者:这个“趣”与之前讲到的品格、才情有关系,所谓“真趣自得”,看齐白石老人的画,那种天趣,一下笔就感觉出来了,这是不一样的,与黄宾虹、吴昌硕确实是很大的区别。

  刘二刚:我早几年总结了一下这些问题,比如我,追求的就是四个字,“情、趣、简、真”。这个“真”其实画家自己心中有数,有些是为人而画的不是为己而画,比如大会堂需要你画两张画,应时的画,不是发自内心的。

  记者:真意、禅意其实很多画家都会讲,似乎是一个招牌,但笔墨之间是不是真有这些,其实区别大了去了,也是能看出来的。其实那种“装”是看得出来的,是不一样的。

  刘二刚:画家自己有数。但是到底真不真,确实也是能看得出来的。还有,现在谈到“情”可能说不清,牵扯到修养的问题。

  记者:情也可以理解为是才情,尤其是国画还是要讲究才情的,也是需要禀赋的。

  刘二刚:“趣”就是要有看头,画能够打动人。看到一样东西不用说,说了就没趣了。

  记者:现在很多艺术虽名之为艺术,但往往缺少打动人心之处。

  刘二刚:也是一种体验。很平常的一件东西,你发现了它的趣味之后,表现出来,然后就很有趣了。

  记者:你一直注重画中的趣味,提起你,很多人都想起你画中的小老头儿,当时怎么想到画这个题材的?

  刘二刚:我画人物画,先从服装研究,明代以前汉人服装一直没怎么变,宽袍大袖。我想我基本画这种了。但我又把别人画的这些简化了。然后头发也是,头上都有个结。基本上把符号就找着了。另外在具体形象上也动了一些脑筋,鼻子画得大一点,鼻子大一点比较憨厚。有的人把鼻孔也画出来了。

  记者:那就小家子气了,而且不入品。

  刘二刚:我就按照这些来设计老头儿的形象。当然在画人多的时候,人少的时候就是这么个符号,人多了不能都画一样。人一多,在有一定情节的情况之下,我就把一些人眉毛浓一点,眼睛大一点、小一点,有的有皱纹有的没皱纹,有的胡子长一点,有些变化。中国画往往很注重点睛,我的山水画中只要有了几个老头,好比说观瀑图,不是纯粹的瀑布,而是人在观,就还是归到人物画里来了,尽管人物只有这么大。当然跟我的题跋也有关系,我啰哩啰嗦地又拓展开去了,人家就更加作为人物画了。

  记者:那你就没有尝试过只画山水不画人物?

  刘二刚:也有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那个就是山水画。齐白石的山水画不纯粹是山水,都有一些房子。他有一张山水画也是挺好玩的,题跋是“网干酒罢,洗脚上床,休管他门外有斜阳”,也是幅山水,画一条船,一个小房子,打鱼的人把网收起来晒着,网干了,酒也喝过了,就洗脚上床,管它门外有斜阳。味道就出来了。

  记者:比如齐白石画了一个篓子里装了螃蟹,画几个小鸡,就是简单的笔墨,再加上几句题跋,但却越看越有意思。

  刘二刚:我看了有一张画,有一个鸡笼,三只小鸡,笼子还开着。题是怎么题的呢?“三过家门而不入”——这才情就出来了。这种才情就是把很平常的事情和趣味,通过题跋,一下子就把境界打开了。

  记者:齐白石的题跋在近代以来确实是最有意思的。你的题跋是不是一直在学他?

  刘二刚:我只是在这方面努力做。我个人比较喜欢齐白石的,黄宾虹谈的技术性的东西比较多,都是谈笔墨,谈画的过程如何如何。齐白石谈的则是画外的东西。

  记者:齐白石是“无我”。

  刘二刚:齐白石有大智慧,无为无不为,是无意当中出来的。有不少东西你看到了,他也看到了,问题就在于你没有用艺术的语言表达出来,这点很重要。有不少真正的诗人也好,文学家也好,画一张画来题,也未必题得出来。包括一些理论家,他们在自己的画上也题不好。他没有把这种“趣”点到,在画上面题字,不是说写一篇文章,而是很简练的,就这么点儿位置,还要根据画面的情况,字还要随机应变,把画外的东西题出来。题跋这个东西,实际上也是中国画的一个问题。

  记者:就像刚才说的四个要素,前面三个要素的缺失导致了文人画题跋的衰落。不讲究文人的才情、品格、修养,学识没了,光讲究画画的功夫,这是技之末道。

  刘二刚:我认为就是把画当中比较难的部分去掉了。要题跋首先是要钻研几个方面,一个要练书法,字如果和画不相配,不好看,不协调,就不行。形式感也很重要,但也不能因此把一些观念性的东西去掉。特别是一些大家,说话要谨慎,不然会误导一些人。书法解决了要去读诗词,就这么几个字意思需要浓缩、简练,然后还得懂一些哲学方面的东西。

  记者:思辨性的东西。

  刘二刚:对诗词的格律也要懂一些,平平仄仄,是过去文人起码的要求。那个时候所谓的雅集都是即兴创作,你出上联我出下联,都是这样玩的。《兰亭集序》就是这样的。过去文人很注重在这方面的修养。不谈文人,就谈现在的画家在一起搞个笔会,画几张画,要在画上题些什么就难了,怎么题呢?

  记者:去年与老书法家章汝奭对话时他也提到了这个问题,其实这是通的,中国书画,人品与文化修养一直都是重要的。

  刘二刚:我总认为像这些都是中国书画最起码的内容,但现在很多美术界头面人物都不提了,要我们费尽口舌地讲,这有什么用啊?

  记者:但还是有用的,我觉得像中国文化正脉的东西不能被另一帮人搅了浑水。

  刘二刚:我爱齐白石的画,一半是因他的题趣。他还有一幅《雁来红》,题:“老来怕听秋声,故叶下不画蟋蟀”。我想,当时也可能有人说他这画太简单,想要求他在雁来红下再画个小虫子什么的,老先生“偷懒”自有“偷懒”的办法,他这么一题,你还有什么话说呢?这帮了他画的忙,而且合情合理,言辞老辣,说明此画无半句废话,你去接受吧。

  记者:题画的关键与文化修养有关,还要与画风相符的。

  刘二刚:题画字要与画的风格相配,字写得漂亮不一定与画面协调。位置长短高下要视画面形式需要,所题内容不在于引经据典,要祢补画面语言之不足,引人发未到之想,切莫“画蛇添足”。有人为学题画,买两本《历代题画诗》来看,里面的题画可当诗读,诗意虽美,与画家本人题画还隔了一层,口气也就不同,画家自己题画,前人中妙手如唐寅、徐渭、石涛、冬心、板桥及齐白石诸家,他们的好处是融进了自己的思想。比如大家所熟悉的《墨葡萄》题“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把一幅简单的墨葡萄写出了人格,写出了满腹的怒气和洒脱的精神,试想如果把这些题句都拿去呢?给人的联想就有限了。

  我们现在或许是过渡时期,但是或许会影响年轻人、下一辈。重视了诗书画,有修养才情,还有文风的问题。刚才我们谈的是一个“真”,中国本身的一个文化精神有一个大气象在里面。不然“为古而古”就没意思了。

  艺术品位的形成与真意

  记者:这就说起石涛的另一句话,笔墨当随时代,虽然“四王”有着巨大的贡献,但毕竟他们笔墨中还是缺少一些真意。

  刘二刚:比较起来,“四王”还是比不上石涛、八大山人的,比不上徐文长、齐白石,为什么呢?我分析这些古代文人包括现在的文人有两种,一种是生活上比较坎坷比较不顺的,在逆境中的;还有一种是比较顺的,很得意的。

  记者:古人说“文章憎命达”,书画或许也有这样的道理在,要说真正让人共鸣多的或许还是心中有牢骚的人,有一种文人的风骨与真趣在里面。

  刘二刚:四王就缺少这种东西,老是“1+1=2”的东西,缺少像徐渭这种感觉。

  记者:就你刚才讲的文风问题,其实牵扯到一个文人的终极话题,文人还是要有一种担当意识,对社会上假的伪的,文人是必须有态度的,有态度就有牢骚。中国文人很多归隐江湖,又不能在庙堂上说话,只能寄情笔墨聊发牢骚。

  刘二刚:就是“真”的东西。

  记者:齐白石画一个不倒翁,画一个螃蟹,有了题跋就不一样了。

  刘二刚:有些不一定非得要很大的主题,画大屠杀,画抗战。一张画只要抒发了真感情,有以小见大的东西,它同样是好画。那些东西也可以画,但你必须有这种感情。中国画的范围比较大,有些宣传功能的画它也得有人画。

  记者:历史上吴道子等都会为寺庙画壁画。有点像为现在的政府机构作画的意思。

  刘二刚:过去像《清明上河图》画得多好啊,把一个时代也反映出来了,又有情趣。现在我们画个大题材,往往缺少生气——我认为静下心来还是能够搞好的。有一次要画什么大屠杀什么的大题材,要画家选题材画,我就没选,没法选。

  有钱没地方用。其实没有抓住中国画真正繁荣的地方。

  记者:就算是张大千这么喜欢凑热闹的人,他也没画什么重大题材的东西。艺术可以有宣传的作用,但艺术决不是宣传,而中国画的艺术是跟个人有关的。

  刘二刚:如果把中国画政治化、科学化都是不行的。画就是画,文艺就是文艺。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况我认为也是很有意义的,因为那段历史毕竟是那段时代。那一辈的画家,像陆俨少被打成“右派”,一直不得志。我感觉他功力特别深,但一直关在家里。

  他们在那个时代下也不简单的。有不少人都不画了,画不出来,很苦恼的情况。而我们现在国家给了那么好的氛围,画家还不潜心下来去下功夫,还在忙一些“文化大革命”那一路的东西(是说不过去的)。“文革”时我们都画过的,那个时候不画没有出路。我当时唯一的乐趣就是除了白天画宣传画之外,晚上写书法。我知道书法对国画很重要,就每晚练,所以对书法我一直没有放手。如果过了那个年代回过头再练,就稍微迟了。实际上你刚才讲的童子功很重要。所以我要劝现在学校里的年轻人,到一定的时候再回过头,就来不及了。想画中国画,对中国传统的诗书,要么赶快具备,要么趁早不要干这行。

  记者:所以说现在很多人缺少这种功夫,没有办法。

  刘二刚:对他们自己可能是种牺牲,但对我们反而是一种启发。实验水墨也好,新水墨也好,都有一种适应性在里面,对于我们倒有一些启发。毕竟有些形式是需要的。吴冠中有他有道理的一方面。毕竟画画不带有自己的符号,人家不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风格),有派系在里面。画是用艺术语言的表达,艺术语言没有掌握自己的一套特点(是不行的)。当然这种东西也不是刻意的,孔子说“从心所欲”下面还有一句“不逾矩”,“不逾矩”很重要。

  记者:自由得是个相对的概念,也要有法度。

  刘二刚:“从心所欲不逾矩”指的是七十岁,我认为现在二十岁也好三十岁也好都能用,特别是画画的人,搞艺术的人,可以随心所欲但不能无法无天。我们在做一些尝试的时候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这样要有几个反复。

  记者:自己需要不断地思考反思。

  刘二刚:有的尝试了未必成功,再尝试可能还是不成功。一生中得来几个回合才行。我最早是在镇江国画馆,后来改成国画院。之前是在美术公司做学徒,那时是14岁。那个时候因为家里面困难就当学徒,什么都画,也不辛苦,觉得总有自己的一种希望在里面。后来就调到国画馆了,我们家父亲、爷爷没一个搞艺术的,到了国画馆接触到一些老先生,讲讲诗文、碑帖。

  记者:当时镇江的老先生乐图南、李宗海也都在那儿?

  刘二刚:乐图南、李宗海当时都是画馆聘请的画师,当时他们给我们讲一些要点、经验,有一些潜移默化,包括还有镇江的自然环境也是。

  记者:米家山水与镇江山水就有着很大关系,和南京一样,一种南朝山水的意思。

  刘二刚:老先生们对我们年轻人也好,我们也挺尊敬老先生的,当时就给我们谈谈古人的一些东西。

  记者:其实对你的艺术品位的形成还是有很大作用的。

  刘二刚:对,也还要加上自己的悟性。他们那时候主张书法“尊碑贬帖”,后来我一个人跑到褒斜古道,看摩崖石刻。

  记者:摩崖石刻有大开大合的感觉,其中的气势与意气蛮重要的。

  刘二刚:我后来悟到,画画的人写摩崖书法有一个好处,我不是为了成书法家,而是为了画画。笔墨下来都是凭情绪的,因为这一种笔墨费功力。笔墨的功力怎么来呢,我想就是从碑帖里面来。帖比较轻,比较飘,不像碑吃得住墨。情绪一来,手又快,再加上童子功,把这些与碑的这种慢的功与线条的结合,再用在画里面就比较好。所以,在南京很多人主张帖学,萧娴的主张是碑,但是她对南京书法界影响不大。

  记者:萧娴崇碑是受康有为影响,现在也不要贬帖,也不要贬碑,两者各有所长。

  刘二刚:碑帖结合是互补,一些东西就结合起来了。纯粹写碑容易死板。

  记者:对艺术的欣赏要文化层次到了一定地步才能够欣赏,境界没到的话可能看范曾等人的画就觉得仙风道骨,这就没法说了。

  刘二刚:郑板桥有句话我觉得说得很好,他讲了个“当”,“当则粗者皆精,不当则精者皆粗。”什么叫“当”?

  记者:“当”也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刘二刚:只要当了,哪怕就两笔,逸笔草草,味道也不一样。如果不当,画得再细也是粗的。

  记者:这是辩证的。跟喝茶一样。所以中国画的高妙之处也在这里。

  刘二刚:要反映人的一种情绪和意思,要表达的品位。

  记者:而且中国画不适于反映短期的急功近利的东西,而是反映一种人生长远的思想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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