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
图二
笔者读到《吴昌硕的水墨牡丹：姚黄魏紫有暗香》一文，并见到了随文附刊的图片（图一），由于图片较小，笔者特地借助放大镜细察如题款等局部。笔者之所以会如此郑重其事来关注这件图、文，因为该图“吴昌硕的水墨牡丹”署款“吴昌硕大聋”，加上文章标题中有“姚黄魏紫有暗香”之称，就此二点，不能不让人顿生疑惑。又该文作者并在赏析中还称：“此画是吴昌硕1924年81岁高龄时所作，颇具扬州八怪李鱓墨牡丹笔意。”而笔者对于这件署款“吴昌硕大聋”的图画中，所见到的诗、书、画（所钤印章，因所刊出的图片太小而无法明辨），均与吴昌硕诸艺的风貌格格不入。CDn-wWw.2586.wAng况且用“暗香”来形容或指代“姚黄魏紫”（牡丹）也让人实在不能苟同。在此把笔者辨伪的依据略述如下。
以画图的构图而言，从水墨牡丹图的构成来看，实是平庸之极。如图右下那树干般的“老干”据了画面的将近三分之一，难免有头重脚轻之嫌。再说所画“老干”的用笔软弱、拖沓，与吴昌硕用笔的爽利、简洁正好相反。笔者以为此图（“纵118厘米，横219厘米”，堪称大幅）如出吴昌硕之手笔，图右下部绝不会出现那树干般的“老干”，而是以写石作为衬景。对此可从《缶庐别存·题画诗》中有首题名《画牡丹易俗，水仙易琐碎，惟佐以石，可免二病。石不在玲珑在奇古。人笑曰：此仓石居士自写照也》（诗不录）便是证明。
再说那“水墨牡丹”所画牡丹花的用笔多以湿笔卧锋排列而成，与吴昌硕画牡丹花多用点厾法全然不同。正由于二者所运用的技法的不同，加上笔墨（此指中国画技法）功力相差悬殊，因此前者所画花朵的墨色轻薄、板滞，以致花瓣既无抑扬向背之分，又无层次，而且其形状几乎雷同。而后者色彩厚重、活泼自然，尤能得雍容华贵之神态。“没有比较便没有鉴别”（徐邦达），为此笔者特选采了吴昌硕七十八岁时所作的《牡丹》扇面（图二），以供广大读者参考和比较。
鉴别书画真伪，细察题款也十分重要。一看字迹是否与所署名款相符，其次看所题的诗、文的内容与所画的题材，和与所署名款者的才艺、游历等是否相合。为此笔者借助放大镜细察了题写在那“水墨牡丹”左下的七行题字（笔者按：尽管借助放大镜细察，但仍有一些字难以辨认。在此只能依照所见文章中的相关介绍文字）。以书法而论，若较诸吴昌硕而言，所见题字只能说写得拙劣不堪。如果要说其字形是否有点像吴昌硕，唯所题“安吉吴昌硕大聋”等数字稍有几分形似而已。
再看所题的诗和识语，诗谓：“人夸姚黄魏紫，我道泼墨淋浪。悬之草堂东壁，触鼻但有（笔者按：应是‘闻’字草体之误）暗香。”诗押七阳韵，读了全诗，其内容显然不是写水墨牡丹，而是写“暗香”。所谓“暗香”，在文艺作品中多指代梅花，典出宋人林逋《山园小梅》诗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近黄昏。”南宋词人姜夔，遂把“暗香”与“疏影”用为创作咏梅花词的调名。有关笔者此说的理由，不妨可先拈出诗中的一些关键词来略作辨析，如：“人夸”与“我道”表示转折；“草堂”而不是“玉堂”（画牡丹有《玉堂富贵》等传统题材），那么“草堂”中唯设置梅花为最合情理；“东壁”，主在一“东”字，在唐宋词曲中就有原为咏梅而得的“东风第一枝”词牌。又如明代书画家徐渭咏梅诗中有句“东风吹着便成春”，现代书画篆刻家诸乐三在自题所写《墨梅图》诗中有句“东风吹过上元时，寒意微消见玉姿。”因此诗人把它悬在草堂的东壁，以期可让它尽早地“东风吹着便成春”。由此可见这“悬之草堂东壁”的图画只能是“触鼻但闻暗香”的梅花，而绝非是“人夸姚黄魏紫”的牡丹。再说在古典诗词中何曾有“姚黄魏紫有暗香”之类的形容和指代？全诗用现代的话来说，其内容便是：人们都争夸那“姚黄魏紫”雍容华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而我（诗人）却以为不如将手中画笔尽情挥洒（“泼墨淋浪”）来为梅花写照传神，然后把她布置在草堂的东壁，以尽早在观赏之余仿佛还能闻到她清幽的香气（“暗香”）。认识了这些，显然“水墨牡丹”上的题诗与“诗笔健举，题画诗尤工”（汪国垣《光宣诗坛点将录》）的吴昌硕全然无关。至于又有题识称：“甲子（1924年）五月见悲庵（赵之谦）所写大幅，不觉技痒（有某种技艺者遇到机会急欲表现），东涂西抹，欲快胸臆（胸襟和气度），知者（知音、赏识者）应拊掌（拍手，鼓掌）。安吉吴昌硕大聋”，纯属杜撰之语。
鉴于上述，可知这位造假者于文学、书法、绘画均属似懂非懂。同时又可推想上述所题六言诗并非题写者所作，而是题写者胡乱地抄袭而来，才拼凑成了这件托名大家（吴昌硕），并凭借尺幅大，再采用造假伎俩又题写了一则“陈半丁的逸题”用来骗人欺世，并博得“知者”的“令人大开眼界，称奇不已！”而为之“拊掌”喝彩。但造假者没有想到的是，由于自己的无知竟然把抄袭来的题梅花诗抄写到了水墨牡丹图上，而为书画造假留下了一大笑柄。
撰稿征引书目：
一、《吴昌硕诗集》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12月第一版。（文中所引《缶庐别存·题画诗》即出自其中）
二、《吴昌硕扇面画选》西泠印社编辑出版，上海美术印刷厂印刷，无出版时间。但从笔者购书发票日期为1986年9月14日，《画选》当在此之前。
注：
一、“图一”图片，由《中国书画报》相关编辑帮助提供。
二、吴昌硕七十八岁时所作《牡丹》扇面题字：
嫣红姹紫佐临池，惭愧人称老画师。富贵原从涂抹出，旁观莫笑费燕支（胭脂）。